未尽事宜（二）

我的童年沉浸在互联网、计算机和网吧文化中，恐怕是受计算机影响最深的一代人吧。

时间回到2008年，我的表哥在县里读高中，周末寄宿在我的家里。

家在城中村，那会开了大大小小的网吧，也有一些游戏机厅，游戏机厅的出现要早于之后的网吧。

表哥那会非常喜欢玩网游，为了保护他的“梦幻西游”的装备，甚至买了“将军令”（一个远程口令生成器，类似现在的手机短信验证码）。

秉持着好奇心，在周末或者假期不用上学的时候，我会偷偷地跟进去围观表哥玩网游。

当然网吧里有别的顾客，他们有的在 QQ 网聊，有的在玩穿越火线，有的在玩地下城与勇士……

那会真的是国内网游井喷的年代，出现一大堆直到现在还活在玩家记忆里的经典游戏。

之后我甚至不再跟着表哥去了，周末放假的第一件事就是溜进网吧看别人玩网游。

网吧老板起初是遵守规约，不允许我上机，但允许我围上去看。

但随着时间流逝，越来越多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中小学生开始进网吧。破窗效应开始了，附近开始有老板允许我们上机，价格都是一成不变的 2元/小时。

“表哥表哥，我也想玩电脑，开一台机给我玩玩嘛“

一开始表哥是不答应的，但我的请求从未停止过。

所以终于有一天，年幼的我也开始戴上耳机坐在网吧里玩游戏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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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你会问：爸妈不知道这件事吗？小学生哪里来的钱去上网呢？

我是家族的第一代大学生，那会爸妈每天都要起早贪黑在市场里干活，根本没有时间管教身边的孩子。那会，像我这样的孩子，真的不少。

网络游戏的欲望让我彻底入迷，甚至进入到了走火入魔的境地，为了看甚至是玩，周末假期每天第一件事就是出门溜进网吧，无论是黑网吧还是正规的大网吧。

疏于管教，又缺乏对金钱的认识，和周围一些孩子一样，我竟然对自己的家庭下手了。

偷钱。

先是五元十元，后面是二十元五十元，甚至是一百元。

爸妈绝对不会让一个小孩子去触碰那装满血汗钱的钱包的。

每当老妈发现我偷钱时，挥起衣架就是一顿毒打，有时甚至打得我留下了一身的淤青和肿条。

然而即使是血肉的教训也阻止不了我进网吧玩游戏，有时偷了钱上网回到家就把自己锁起来。但为了教训我，爸妈甚至把门都撞破了。

爸妈担心我去网吧会跟着其他人学坏，学不良习惯，变成一个没用的人。毕竟，这个年纪应该是去上学，一定要每次考试全科100分。

父母愈是这种棍棒教育，愈是驱使我怀恨在心，一定要去网吧玩游戏排解自己心中的怨气。

终于有一天，老妈爆发了。

我在爸妈要求去市场帮忙干活时，偷偷拿了十元，溜去了附近一间网吧上网。

老妈气汹汹地冲进去，经过一番搜寻之后迅速找到了我，纠起我的耳朵，把我拖了出去。

她顺着回家的路把我“押送”了回去，一路上她一句话也没说。

回到家后，她把家里杂物间的铁链拿了出来。

当我看到铁链时，我吓到了，我哭了，我哇地一声就哭了，因为我害怕了，我恐惧了。

老妈把我摁在楼梯间，将我全身捆绑锁在楼梯和扶手上，整整一天。

昏暗的楼梯间里，我无论如何撕裂般地嚎啕大哭，老妈也不为之所动，并快速地离开回去干活了。

泪水浸湿了整个楼道，年幼的我第一次体会到被“虐待”和“禁锢”的无助，绝望和恐惧。

那会，唯有我的奶奶同情我，一直在我的旁边，用平和的语气劝说我为什么会闹成今天这样。

“不要再去了啊，真的可怜啊我的孙。“

没过多久，奶奶也哭了，后来才知道她并不是因为我而哭，而是因为老妈暴躁的脾气而哭。

第二天，老妈拿出钥匙把铁链解开，我瘫坐在楼梯上，后面发生的事情我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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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年级暑假的一天，老爸跟我说：

“你阿婆愿意给你买电脑了。“

听到这个消息，我惊喜极了。终于啊，我再也不用偷钱了，再也不用担心余额不足要下机了，再也不用害怕老妈的衣架鞭打得一身都是淤青了。

几天后，一台3000元的台式组装电脑送到了我家，爸爸通过关系找到了一个开电脑店的亲戚，并托付他帮忙组装和布网。

自那时之后，我就再也没有踏进网吧。

几年后我才知道，我的爸妈是坚决反对买电脑给我的，而那台电脑则是我的奶奶执意要买的，因为她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制止我再进入网吧。

那会，为了买电脑，奶奶花费了她三个月所有的养老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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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妈的棍棒教育给我的童年留下阴影，直到今天这些场景还历历在目，挥之不去。

这些经历之所以会让我至今还深刻地记得，是因为接下来在我的身边发生的事，让这段经历显得愈加讽刺，甚至让我埋怨。

时间快速闪过，来到2016年。

菜市场里，摊位挂满了微信支付和支付宝的二维码。中午休息时，总能听到嘈杂的短视频外放声。

“儿子啊，这个扫…扫码…怎么扫的啊，能不能给老妈搞一个，好多顾客说要微信。”

“因为没有微信，好多顾客付不了钱啊，少了很多单子。“

听到老妈的请求后，我震惊了，我的脑海里闪过童年时因为上网老妈打我的回忆。

我咽下一口唾沫，愤怒地和老妈说：

“当初是谁说电脑上面的东西都是教坏小孩、骗钱、害人的？“

“你不是说电脑都是骗人的，扯大炮的（广东话，意思是说空话，骗人），千万不要碰的？“

老妈听到我的回复后，顿时没了话，摇了摇头。

许久，她才说。

“儿子啊，就给老妈弄一个微信吧，爸妈要赚钱，要给你们攒学费啊。“

不悦，我冷冷地回复老妈。

“你去找姐帮你弄吧。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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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究竟是多么讽刺。曾经媒体上面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，孩子因为电脑，因为网吧，被教坏，走上歧途。

如今，当中国老百姓人手一部手机，成为我们身体的一部分时，时代的车轮却赶着老一代人必须完成转型和升级，放弃曾经那些刻板印象和观念。

这一切都让童年时的衣架、铁链和毒打变得多么没有意义，甚至是讽刺和可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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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当回忆起这段经历时，我总会哽咽一下，眼眶也变得湿润起来。

奶奶送给我的那台电脑，是改变了我一生的礼物，让我在之后踏上程序员之路，而这又是另一则故事了。

不幸的是，在我大学毕业后不久，奶奶走了。

直到今日，我还保存着家里那台台式组装机，然而就和人生那样，因为老化，再也无法启动。

每当我看到那台电脑，就会想起我亲爱的奶奶。